《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家喻戶曉。
作為中國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知曉就意味著被劇透,所以在大家已知劇情的情況下再改編,難度就比較大。
中國電影一百多年來,兩岸三地有無數(shù)的導(dǎo)演拍過梁祝的故事,但被人記住的并不多,李翰祥和徐克是其中值得說道的代表導(dǎo)演。
李翰祥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藝術(shù)造詣非常高。
盡管是在邵氏的攝影棚內(nèi)拍攝,但是電影的構(gòu)圖、布景兼具古樸跟唯美。
以行帶景的煙霧繚繞好似仙境,繪畫性的畫面宛如人在畫中游,再加賦比興的手法,讓《梁山伯與祝英臺》無愧于黃梅調(diào)電影集大成者的頭銜。
草橋相遇、三載同窗、十八相送、樓臺相會、英臺哭墳、化蝶雙飛六大篇章組成了梁祝的故事。
李翰祥的改編,在敘事方式上與此并無二致,但在相送和相會這兩段前后做了更改,放大梁祝之間的郎情妾意,讓最后“情為何物,生死相許”的情緒爆發(fā)更為濃烈。
梁祝流傳最廣的兩個版本都是祝英臺主動向梁山伯示愛,讓梁山伯到她家里提親。
一個版本上是梁山伯因家境貧寒,無力迎娶,只能忍痛割愛,以淚洗面,導(dǎo)致相思成疾。
另一個版本是梁山伯把祝英臺所說的“二八、三七、六四定”中的十天后上門下聘理解為三十天后來,導(dǎo)致錯過了時間,祝英臺已嫁到馬家。
這兩個版本后面的故事都是一樣的。
馬文才醫(yī)得知祝英臺是女子,便搶先一步到祝家定親。
梁山伯縱使難舍難分,也拗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到家后抱憾而終,后英臺哭墳,化蝶雙飛。
但在李翰祥的版本里,祝英臺先讓師母為她做媒,再在十八相送的過程中不斷暗示梁山伯,快要到家時又假意將自家九妹許配給梁山伯來明示。
可梁山伯終是呆頭鵝,一直未能意會,直至師母把祝英臺的信物交給梁山伯,又告訴她祝英臺本是女兒身,梁山伯這才恍然大悟,帶上行囊到祝家莊尋英臺雙宿雙飛。
只是祝父在祝英臺回家之后,因馬文才家有權(quán)有勢又有財,為了攀上這根高枝,自己做主將女兒許配給了馬文才,讓梁山伯比翼雙飛的夙愿落空。
在這個過程中,李翰祥隱去了馬文才,讓他成了麥格芬,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這讓梁祝的悲劇不再局限于父權(quán)制,而是當(dāng)時封建禮制這只無形的大手造成了無數(shù)梁祝式悲情,在主題格局上,升華了原故事。
之后梁祝生死離別也沒有原故事中的哭天喊地,李翰祥用了托物言志的表現(xiàn)手法。
祝英臺將斷發(fā)送于梁山伯,寓意今生成不了結(jié)發(fā)夫妻,但愿來世長長久久,梁山伯把咳血的手帕贈給祝英臺,表明自己矢志不渝的愛情。
這樣的改編對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感情渲染點到為止,不過于賣慘,逼著觀眾落淚,也不至于無聊,讓觀影變得無趣。
畢竟《梁山伯與祝英臺》是黃梅調(diào)電影,從頭到尾都是大段唱詞,若是對戲曲不感興趣,可能會被直接勸退。
好在李翰祥的改編妙筆生花、閑庭信步,平鋪直敘中娓娓道來,雖票友味很濃,但妙趣橫生的電影式敘述,還是讓《梁山伯與祝英臺》成了一部好電影。
看到這部電影的觀眾不只有我們,還有年輕時的徐克。
繼翻拍李翰祥的《倩女幽魂》之后,徐克又把《梁山伯與祝英臺》大刀闊斧,與《倩女幽魂》一樣,他改編的《梁祝》也成為了經(jīng)典。
徐克版的《梁祝》保留了李翰祥版的兩大精髓,一是繼續(xù)讓馬文才成為麥格芬,二是梁山泊送給祝英臺咳血的物件。
但在其他方面,徐克延續(xù)了他顛覆性改編的風(fēng)格,對李翰祥是學(xué),而非臨摹,這種學(xué)甚至超越了李翰祥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如影片一開頭就打破常規(guī),祝英臺不再是大家閨秀的窈窕淑女,也不是為了念書女扮男裝騙父親讓她去書院學(xué)習(xí)的溫婉女子。
而是一個性格率直,活潑頑皮的大小姐,女扮男裝到學(xué)院也不是因為所謂的學(xué)問,是父母看不慣她胸?zé)o點墨,又不知禮數(shù),害怕丟了仕族的臉面,才出此下策。
祝英臺來到學(xué)院之后,徐克也沒有讓故事遵循原版的草橋結(jié)拜、三載同窗、十八相送。
反而以他一貫的后現(xiàn)代主義詮釋梁祝的相遇、相知、相愛,讓古典愛情變成了青春愛情,極盡筆墨填滿梁祝的校園戀。
在此基礎(chǔ)之上,徐克刪掉了原版四九這個角色,新增了亭望春、若虛,以及一條明線與一條暗線。
從何潤東飾演的亭望春中就可以看出徐克特立獨行的大膽改編,讓斷袖余桃成了《梁祝》里推進(jìn)劇情發(fā)展的重要線索,且融入的恰到好處。
而多了的若虛,則是祝英臺的母親他們這一輩人的故事。
祝母跟祝英臺一樣,當(dāng)初女扮男裝來學(xué)院念書,愛上了窮書生若虛,可因門戶之見被迫分開。
他們這一代人面對愛情的桎梏,選擇的是放棄、順從與逃避,不相信可笑的年少輕狂,輕易地看清了現(xiàn)實的殘酷,海誓山盟不能當(dāng)飯吃,天造地設(shè)不能當(dāng)日子過。
所以若虛和祝母,一個聽從父母之命,嫁了個有錢人,錦衣玉食一輩子,一個出家當(dāng)和尚,清茶古燈,吃齋念佛,不再理會塵世情緣,只當(dāng)過去是一場彼此錯誤的放肆。
但是祝英臺與上一輩人不一樣,她是一個反抗者,反抗封建禮制、條條框框和階級歧視,反抗權(quán)威、諂媚跟迂腐。
她不像其他大戶人家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想要找到存在的意義,所以她怒斥讀書就為科舉,當(dāng)著父親的面解開綁腿的繩子,提出跟梁山伯私奔。
上一代人不能自由戀愛的苦,上一代人沒有對信仰的堅持,上一代人天天擦脂抹粉,戴著虛偽面具阿諛奉承、整日陪笑的偽裝,她不想再在自己身上重復(fù)。
所以徐克在片尾讓大雨淋掉了她臉上厚厚的胭脂水粉,變回了之前青春靚麗的樣子,她沒有被上一輩人所同化,依舊是那個敢愛敢恨的祝英臺,即使代價是化蝶飛。
這種兩代人對比的表現(xiàn)手法突顯影片的包容與豐富。
不像李翰祥版只有單線敘事那么單調(diào),也沒有一味地否定上一代人,更沒有盲目的追捧下一代人。
他只是給出了兩種選擇,至于誰對誰錯,全憑觀眾自己分辨。
上一輩人對現(xiàn)實看得更深,社會就是趨炎附勢,下一代人更有勇氣,敢于對一切權(quán)威發(fā)出挑戰(zhàn)。
每代人都有說服對方的理由,這樣的對立與矛盾也會一直延續(xù)下去,這種無解的局面也會一直存在。
由此可知,徐克版的《梁祝》講得不是愛情故事,而是這種對抗,以及對兩代人思想碰撞的思考,還不乏徐克電影中經(jīng)常可以看見的家國情懷。
片中個人的家國憂思與針砭時事,廟堂的相互勾結(jié)和明爭暗斗,由上到下只求一個安逸,都成了旁觀者,聽天由命的坐視山河破碎,這才讓北狄西戎猖獗。
徐克借《梁祝》譴責(zé)這些頭逃過東岸,身子留在西岸的大多數(shù)。
可他又理解這些人,他們不知什么是國仇家恨,只有一腔熱血成不了氣候,徐克將家國的個人矛盾也放在了《梁祝》中。
所以《梁祝》既是兩代人的對抗,也是徐克與年輕人的對抗。
他開始思考自己與年輕人的關(guān)系,正是因為這種主動的思考讓徐克的電影總能跟得上新鮮事物的發(fā)展,總能做出些超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