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回顧某個經典的喜劇時,往往會發(fā)現,即便有一個人是絕對的主角,但如果在他身邊有一個十分合拍的伙伴,那么這兩人的形象都會更加生動具體。 似乎,找到一個合拍的搭檔,喜劇便成功了一半。 有的是兩個演員之間發(fā)生化學反應,有的是導演編劇偏偏離不開某個演員,有的是性別反差擦出的火花……這樣的黃金搭檔曾經承包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笑點。 他們的存在仿佛在告訴世人—— 最佳搭檔,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大銀幕中,都是可遇不可求。 今天,我們就來盤一盤華語喜劇中那些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黃金搭檔。
01
演員&演員
喜劇是合作的藝術。 一個喜劇巨星的誕生往往是喜劇團隊合作的結果。 兩個表演上的好搭檔,常常處于互補的狀態(tài)中。 這種互補體現在同性搭檔中,是性格特征和外貌上的反差。 體現在異性搭檔中,大多是生理性別和心理性別的反差。 不過,即便有跡可循,每對黃金搭檔依舊有他們自己獨特的人物關系,逗笑觀眾的點也不甚相同。
1. 周星馳吳孟達
有一種說法是,周星馳電影中所有演員都在演周星馳,唯有吳孟達在演自己。 這種說法不是沒有道理。 這對老友之間相差11歲,合作過的影片將近30部。 在周星馳堅持使用瞬間爆發(fā)式的夸張表演的同時,吳孟達始終保持著相對平穩(wěn)的節(jié)奏—— 相比周星馳,吳孟達更像一個卑瑣但正常的普通人。 兩人合作最密切的七年里,周星馳扮演了無數騙子、無賴等角色。按理說,吳孟達與之做搭檔應該更多扮演忠厚老實之角,與周星馳的狡猾跳脫形成鮮明對比才能造成喜劇的反差感。 但吳孟達扮演的角色大多數情況下卻同樣下作、無恥。
有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有心的讀者可以去豆瓣里看看兩人合作過的電影簡介,很多簡介中根本不會出現吳孟達的身影。 這說明一件事,吳孟達在周星馳電影中通常不具備過強的功能性,電影沒了他劇情照樣能演下去。 因此,吳孟達往往扮演者影子的角色,一個絕妙的捧哏,一個忠實的仆人。 這種可有可無的角色是如何變得無可替代的呢? 在兩人合作最好的電影之一《武狀元蘇乞兒》中有這樣一個片段。 蘇家被抄家,蘇燦父子混在來抄家的人馬中,有如下對話: 蘇父說,兒子,我們被抄家了,我很想哭。但此時蘇父臉上掛著笑容。蘇燦說,繼續(xù)笑。于是兩人瘋狂大笑仰天而去。
作為本片第一個悲情時刻,兩人的表演堪稱神來之筆,也揭示了他們倆能夠成為最佳搭檔的原因—— 很少喜劇搭檔能夠做相同的事情,同時引發(fā)觀眾的笑聲和鼻酸。 當眾多喜劇搭檔在努力擴大雙方差別增強喜劇效果時,周星馳和吳孟達這兩個從外形上完全不同的人卻始終在尋找彼此身上的共同點。 所以這對搭檔本質上最靠近堂吉訶德和他的仆人桑丘·潘沙。這對文學史經典人物一個高瘦,一個矮胖;一個天馬行空,一個務實短見。 堂吉訶德各種荒誕不經的行為和幻想以及桑丘的拆臺總是能讓讀者哈哈大笑,但這對主仆最具喜劇性的地方在于兩人本質上非常相似:堂吉訶德要去完成他偉大而不著調的騎士夢想,只有桑丘一面抱怨,一面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因為桑丘相信堂吉訶德的理想,并認為幫助主人實現理想可以讓自己飛黃騰達。這是這對人物最為荒誕的地方,也是整個故事悲、喜性質的交匯點。 還以《武狀元蘇乞兒》為例,蘇燦父子的關系簡直是上述主仆關系的復刻。 蘇燦不識字亂寫一氣,蘇父心知肚明也要拍手稱好; 蘇燦為妓女進京趕考,蘇父不僅不責罰,還舉家陪考; 蘇燦被罰永世做乞丐后心灰意冷,蘇父露出招牌式的強顏歡笑:
不離不棄,相信兒子。兒子在天上飛的時候,他在地上打點一切;兒子在坑里蹲著的時候,他在地上拼命打撈上來。 蘇乞兒的形象能夠確立,至少有吳孟達扮演的蘇父一半的功勞。其他角色亦然。 吳孟達始終都是那個忠仆般的存在,在觀眾經受了周星馳狂轟亂炸的無厘頭搞怪之后,用更接近普通人的情感共鳴將人們的感受牢牢鎖住。
兩人相識時,吳孟達已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而周星馳尚在郁郁不得志的蟄伏期。據說,吳曾在周最沒落時送了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從此成為周的枕邊書,陪伴他走向輝煌,成為某種文化標志。 這樣的真實經歷,比大銀幕上舉手投足的默契更為動人,也更加可遇不可求。
2.陳佩斯朱時茂
在趙本山稱霸春晚小品舞臺之前,陳佩斯是當之無愧的“小品之王”。 連“小品”這個喜劇種類,都是陳佩斯和朱時茂一起發(fā)明的。 這兩人的搭檔類型,就是依托外形特點擴大反差的典型。朱時茂那時是典型的玉面小生。1977年,23歲的朱時茂成為謝晉導演作品《牧馬人》的男主角,憑借俊朗的外表,朱時茂很快便小有名氣。
而陳佩斯則天生圓臉小眼,兩人一莊一諧竟莫名般配。
和周星馳吳孟達一樣,陳佩斯朱時茂的合作同樣是從成為朋友開始。 兩人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小品《吃面條》《主角與配角》《賣羊肉串》等,幾乎都是日常相處的生活經驗中提煉而來。舞臺上的笑料,全是生活中的種種。
最佳損友也最容易變成最佳搭檔。正因為,戲都在兩人的生活里了。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早期,兩人的小品主題常常是“表演”。 因為那時兩人都是八一制片廠劇團里的演員,演員的表演訓練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春晚的第一個小品《吃面條》就是倆人的一次突發(fā)奇想:把平常訓練演員的小品表演搬上舞臺,會是什么樣? 兩人把《吃面條》的雛形給身邊人演了一圈,把食堂大廚的扣子都給笑蹦了。
《吃面條》成功后,兩人合計著要把小品的體量和內容擴大成為一個更為完整的節(jié)目。這時,兩人性格上的對撞與外貌差別構成了天然的戲劇沖突,也成就了這對搭檔最為成功的作品《主角與配角》。 《主角與配角》就是兩人日常合作時的舞臺化呈現。
據朱時茂回憶,兩人當時年輕氣盛,討論起創(chuàng)作來誰也不服氣誰,簡直就是小孩吵架。陳佩斯覺得自己了不起。
朱時茂不服氣。自己從來都是男主角,憑啥說我不如你懂戲?陳佩斯不服,覺得朱時茂演主角都是因為他長得端正而已。自己雖然演不了主角,但自己有本事啊。
兩人誰也不服誰,吵著吵著,《主角與配角》便有了雛形。他們倆在臺上斗氣,陳佩斯不甘心當配角,說什么都要用大光頭擋住朱時茂的主角臉,正是兩人在臺下亦友亦敵的表現。
小品《賣羊肉串》,是兩人在大街上觀察小商小販后敲定的節(jié)目。臺上,陳佩斯穿的是朱時茂的睡衣,把朱時茂耍得團團轉。 臺下,朱時茂回憶兩人吵翻了,各自去飯館吃飯,結果還是選的同一家。吃完兩人一掏腰包,陳佩斯立刻陰轉晴:沒帶錢,您幫忙付一下唄? 有人再問陳佩斯,此事當真?陳佩斯半瞇著眼,嘴角上揚:不記得了。活脫脫就是二人在臺上斗智斗勇的翻版。
3.趙本山范偉
趙本山和范偉的關系一度極為微妙,而這恰恰說明了緣分的奇妙。 一個骨子里扎根土地的農民,和一個骨子里向往藝術的人,曾經締造了中國喜劇表演上的奇跡。
十幾年前的除夕夜,幾乎全中國的人都只期待一件事——趙本山什么時候上場? 而范偉的出現,又讓人們的期待變成了——趙大忽悠今年還出來賣拐嗎?
趙本山范偉的組合是利用外形反差塑造對立人設又一成功案例。但趙本山范偉的合作成功并非一蹴而就。講相聲默默無聞的范偉被趙本山發(fā)掘之后,跟著趙本山上了幾次春晚,扮演過諸如《紅高粱模特隊》中油頭粉面的教練等角色,反響一般。
2001年,范偉脫掉西裝,穿上夾克旅游鞋,扮起了老好人范大廚;趙本山則舍去了鬧騰的群演,帶上媳婦兒高秀敏,一人一拐成就了“狡黠的東北農民”大忽悠。
從此二人找到了明確的定位,趙本山用身上那份淳樸與狡猾并存的氣質重新定義了東北喜劇。這里需要注意,與周星馳吳孟達、陳佩斯朱時茂這兩對搭檔都不同的是,春晚上兩人最經典的人物關系是騙子與被騙者的關系。
把一對搭檔設置成單純的正反對決,可以增強小品的沖突性和可看性。但這樣的設置放在影視劇中卻會給這對搭檔帶來許多桎梏。只有單純的對立關系而沒有合作,只有“異”沒有“同”,會讓一對搭檔失去很多光彩。硬是要在騙子和被騙者身上找到求同存異的部分,對編劇來說是難上加難。因此,后來兩人改變策略,不再走純粹的對立路線,轉頭向“大敵當前一致對外,天下太平窩里斗氣”的最佳損友方向一路狂奔。電視劇《馬大帥》由此誕生。
網友對《馬大帥》的二次剪輯
也是這部戲,讓人們意識到范偉的演技幾乎已經到了可以與趙本山比肩的程度。
范偉讓范德彪一舉成為東北最知名虛構人物。據說東北地區(qū)一直流行一句話:“一年一影帝,百年周星馳,萬年范德彪。”
范偉的表演追求早在那時就已初現端倪。他能夠跳出類型化的表演,著力表現范德彪身上的多面性,什么時候該膽小,什么時候該虛偽,什么時候要仗義,仗義間又透著小人物的虛張聲勢,范偉心里門兒清。而這種審時度勢的表演,是趙本山其他搭檔(徒弟)難以達到的高峰。
東北F4各有各的好笑,但沒人能全盤接住師父趙本山的老狐貍般的八面玲瓏,更不可能有人能搶走師父的戲。唯一與趙本山搭檔,又能輕而易舉“搶戲”的人,有且僅有范偉。
但一心鉆研演技的范偉卻有自己的路要走。
在趙本山潛心打造本山傳媒這個“商業(yè)帝國”之時,范偉開始與之分道揚鑣,不斷接演嚴肅文藝片。從此道不同不再為謀。
分分合合三十年,兩人與所有金牌搭檔一樣,有過不和傳聞,有過相互誤會。但頭發(fā)花白之際,兩人也像所有金牌搭檔那樣,互相諒解了過去。
在去年《劉老根3》的結局里,趙本山范偉再度合體,擁抱在了一起。藥匣子終究要走。趙本山范偉也終究要奔向兩條不同的大路。好在這個結局,讓觀眾沒有太多遺憾。
4.光頭佬/男人婆&沈騰馬麗
男女搭檔在喜劇界是另一種捷徑。 性別錯置是男女搭檔最愛用的套路,事實證明也的確好使。 這種組合往往會突出男方的慫和女方的猛,導致男方看起來更像個姑娘,而女方則像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爺們,造成錯位的滑稽效果。 這類代表遠有《最佳拍檔》系列的光頭佬和男人婆,近有我們都熟悉的沈騰和馬麗。 《最佳拍檔》系列是新藝城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動作喜劇系列。其中的最佳拍檔指的其實是麥嘉飾演的光頭佬和許冠杰飾演的金剛。 為了增強娛樂性,《最佳拍檔》創(chuàng)造了男人婆(張艾嘉 飾)這個形象,并加重了光頭佬與男人婆的戲份,安排兩人喜結良緣。
張艾嘉為了男人婆這個角色,特地剪去了長發(fā),和麥嘉組成了一對歡喜冤家。 在《最佳拍檔》第一集中,有一個經典橋段。 光頭佬和金剛闖禍住進了醫(yī)院,男人婆罵罵咧咧找上門來。光頭佬嚇壞了,頓時心上一計。 他假裝不知道男人婆在身后,不斷向金剛夸贊男人婆溫柔、得體,從來不翹二郎腿。
男人婆聽到一次夸獎,就糾正一下自己的行為舉止。最后不好意思再向光頭佬發(fā)飆,光頭佬得以逃脫男人婆的“魔爪”。
這個段落放在今天鐵定要被輿論噴得體無完膚,而在幾十年前卻是為了迎合觀眾特意增添的笑料。 喜劇向來不憚拿性別做文章。光頭佬和男人婆的出現,背后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女性群體地位上升所帶來的男性危機意識。 而兩人結婚后,這對搭檔的戲劇沖突效果逐漸減弱,于是在第五部中,男人婆的角色徹底消失。 有趣的是,多年后沈騰馬麗空降喜劇電影市場,一部《夏洛特煩惱》奠定了其江湖地位,也引發(fā)了觀眾關于性別權力的大討論。 馬麗飾演了一個行為舉止粗魯的女漢子形象,和男主角溫柔漂亮的夢中情人秋雅形成鮮明對比。
但電影中馬麗扮演的馬冬梅形象還是比男人婆進步不少。 喜歡夏洛,就主動裝嗲倒追;看到夏洛被欺負,她敢上前保護。
男女搭檔的缺點是演員可能因為要避嫌而散伙
在兩人主演的小品中,沈騰和馬麗這對搭檔也相對擺脫了異性搭檔常用的性別反差,而更多用性格反差來做文章。 他們在2015年春晚合作的《投其所好》是難得既主旋律又不失娛樂性的小品。 沈騰扮演的“郝賤”依舊又慫又賤,而馬麗則將某些領導上班睡覺、愛擺官威、愛怕馬屁的丑態(tài)飾演得活靈活現。
馬麗靠個人表演而非性別反差撐住了整場表演
兩人合力演出了一部“狼狽為奸雞犬升天”的官場現形記。雖然馬麗與沈騰合作的角色很多仍然帶有偏男性化的特征,比如特意壓低壓粗的嗓門等,大大咧咧的行為舉止等,但性別反差帶來的喜感已悄悄與馬麗的表演融為一體,不再像幾十年前的“男人婆”那樣扎眼和刻意。這未嘗不是一種進步的表現。
02
演員&導演
如果說演員之間的默契是食物與食物之間的完美契合,那導演與演員之間則是酒窖與好酒的關系。 每個戲劇導演都有不同的喜劇理念,想要找到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喜劇觀念演員并非易事。但是一旦他們找到對方,交出的作業(yè)可能比兩位演員搭檔更為驚喜。觀眾能夠享受到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壇好酒,而是釀造的全過程。(周星馳與吳孟達亦可納入其中)。同樣,可遇不可求。
1. 馮小剛葛優(yōu)
“鐵打的葛優(yōu),流水的女主角”。 馮小剛曾經發(fā)話,“我的喜劇,只能他(葛優(yōu))來演。要是有一天他不演了,我也就拍不了了。” 說到做到,從1997至今,從《甲方乙方》《沒完沒了》,到千禧年之后的《非誠勿擾》《私人訂制》,馮小剛的每部喜劇片幾乎都由葛優(yōu)擔綱主演。 馮小剛喜劇中獨特的“新京味兒”風格,唯有葛大爺能拿捏得死死的。
據說這句話葛優(yōu)學的是陳凱歌的語氣,奪筍吶這幫人。
觀眾一想到葛優(yōu)馮小剛,第一個印象可能是——“貧”。 這種北京方言自帶的調侃氣質,成為馮小剛喜劇的重要組成部分。 幽默的語言和臺詞也順勢成為其中最有魅力的部分。 在馮小剛的喜劇中,一切都可以是被調侃、被消解的對象,連自己也不例外。 而且這種調侃想要達到反諷的效果,必然要以更加嚴肅和平靜的方式演繹出來。它不是強調動作的港式喜劇,也不是插科打諢的東北喜劇,馮小剛的喜劇深受王朔影響,打上了反崇高、反價值的知識分子烙印。 許多臺詞看似荒誕,卻與當下社會現實遙遙呼應,笑聲背后藏著當代普通人的某種精神面貌。
《編輯部的故事》里調侃人生不易
有些臺詞巧妙化用政治話語來解構嚴肅,解構權威,用以寬慰大時代小人物的邊緣感。 這也算是一種對時代的積極回應。 因此,這樣的喜劇要求演員在外形上絕不是普遍意義上的丑角,越平凡越普通,越符合標準。 其次,在表演方式上要舉重若輕,既有老北京的油腔滑調,又要有“文化人”的煞有介事。
就這樣,馮小剛和王朔盯上了剛剛演完《頑主》的葛優(yōu),覺得這演員是塊寶。馮小剛更是覺得一見如故:這人長得跟我還挺像!
當時的葛優(yōu)在一眾小生中可謂其貌不揚,但在表演上卻少年老成。若是這個年輕人對著鏡頭跟你聊起弗洛伊德,觀眾會拿不定主意:這人是真懂呢?還是胡侃呢?在莊諧之間自有定力,在嚴肅和虛妄之間徘徊,這不就是王朔和馮小剛最渴望的男主角嗎? 于是便有了著名的“大雨下車棚里的等待”。
為了說服葛優(yōu)出演《編輯部的故事》中的李冬寶,王朔和馮小剛(此時還是編劇)“三顧茅廬”,一次下大雨,倆人硬是在他家樓下等了四個小時。 “你不去,得罪我們一幫人。你去,那個戲你頂多得罪一個人。” 一番“威逼利誘”之下,馮金風和葛雨露一相逢,便拿下票房無數,也成就了日后一系列“馮氏喜劇”。葛優(yōu)那不緊不慢的語氣和不動聲色的表請,與片中一個個荒唐古怪的奇思妙想產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一時間,葛優(yōu)成為“侃爺”的最佳代名詞。但調侃別人,遠比不上調侃自己有趣。馮小剛喜劇中那股“不拿別人當回事,更不拿自己當回事”的自嘲,放在葛優(yōu)身上簡直人戲合一。
無論在媒體還是朋友口中,葛優(yōu)都是與世無爭的老好人形象。與電影中侃侃而談的形象相反,生活中的葛優(yōu)更像是個有肚量的容器,他低調、謙遜,且善于傾聽,并無意做一個意見領袖。
這恰恰戳中了馮小剛那傲氣中略帶自卑的浪漫主義。兩人的一拍即合,看似是偶然,實則是必然。
2. 寧浩徐崢黃渤
2006年,《瘋狂的石頭》橫空出世。 中國黑色喜劇的鐵三角——寧浩徐崢黃渤正式抱團出道。
此時,距馮小剛開創(chuàng)的“馮氏喜劇”已過去將近十年,中國社會正在悄然巨變。 《瘋狂的石頭》的誕生,似乎暗示著大眾文化的勢力已從抬頭發(fā)展為了狂歡。這些年里,《大話西游》因其強烈的解構色彩被重新奉為經典,人們對喜劇的熱愛不再滿足于溫和的調侃,而是渴望著更瘋狂、更辛辣、更黑色的喜劇出現。 寧浩依靠本片一舉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新人導演。他的喜劇風格有著強烈的主題意識,階級、欲望、人性的復雜皆是他想要探討的話題。 在這一點上,他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喜劇之王”許冠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兩人的喜劇都不由自主地將人物放置于某種階級位置上,試圖展示一些必然的對抗以及和解的可能性。 許冠文常常扮演一個自私自利又帶點小聰明的小老板形象,而他的兩個弟弟則作為被打壓被欺負的角色處處與之作對。只可惜兄弟三人的合作沒過幾年就以弟弟單飛作結。 而寧浩則幸運很多,他遇到了徐崢和黃渤,延續(xù)多了多年鐵三角傳奇。
說起三人的相遇,亦是一次歷史中的偶然。此時的徐崢拍了幾部古裝片,算是小有名氣。但電影市場剛剛被張藝謀的《英雄》炸開一個巨大的缺口,電影顯然是未來的風口。天生有商人頭腦的徐崢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恰巧,當時徐崢和夫人陶虹共用一個郵箱,他發(fā)現一位青年導演邀請?zhí)蘸缈痛约旱男缕P鞃樋赐辏苯影选动偪竦氖^》劇本占為己有。與此同時,只演過一部戲、還不知道未來要不要繼續(xù)做演員的黃渤被管虎推薦進入《瘋狂的石頭》劇組。天作之合就此展開。 徐崢在寧浩的電影中扮演的正是許冠文那一類的形象——油頭粉面、人模狗樣,有時候是律師,有時是小有所成的老板。用寧浩自己的話說,徐崢在他的電影里是一個“高度社會化的符號,是很城市人的形象”。
而他的個人形象——近些年各種行為所體現出的精明市儈——也非常有利于幫助觀眾構建一個腦滿腸肥的資本家形象。 黃渤身上的“土腥味”則完美契合寧浩所需要的另一類形象。寧浩對城市與鄉(xiāng)土、文明與蠻荒的辯證關系很感興趣。因此,他需要一個更“鄉(xiāng)土化”、蠻荒化的形象。
這種形象在黃渤的演繹下亦是復雜多變的—— 《瘋狂的賽車》里他是無腦蠢賊,《無人區(qū)》里是人狠話不多的土味殺手,《心花路放》里是沒錢又中年失婚的loser。 徐崢和黃渤的在寧浩電影中的人物關系時常帶有階級對立的特質,但同時又充滿自反性:自私自利的人也有舍己為人的一天,殺人越貨的罪犯也要講究盜亦有道。
兩人的合作同樣帶有矛盾統(tǒng)一的意味,而寧浩則是背后那個將矛盾統(tǒng)一發(fā)揮到極致的人。在鐵三角合作最緊密的幾年里,徐崢曾經邀請黃渤出演自己的喜劇《人在囧途之泰囧》。兩個在寧浩電影中合作無間的搭檔,在徐崢自己的電影里卻沒有產生同等分量的火花。究其原因,除劇本和導演功力外,《泰囧》中兩人飾演的是爭鋒相對彼此都想把對方往死里整的死對頭。那種對立又自反的關系被削弱,有一部分轉嫁給了完全鬧劇式表演的王寶強。搭檔的喜劇效果自然矮人一頭。
相比之下,便可看出寧浩電影中時刻營造的黑色氛圍——無常的命運、殘酷的選擇、搖擺的人性——無一不在將徐崢黃渤這對搭檔逼入心理絕境,擴大他們各自的“矛盾”,也為二人的“統(tǒng)一”埋下更細膩的伏筆。這就是優(yōu)秀導演與優(yōu)秀演員成為黃搭檔后1+1+1>3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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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過往,我們才發(fā)現,原來華語世界曾經擁有非常優(yōu)秀的喜劇,和一群非常優(yōu)秀的喜劇人。
我們買票進電影院時,曾經擔心的是晚飯吃多了會不會笑到肚子疼,而不是電影不好笑會不會氣到肝疼。
在上述搭檔中,寧浩、徐崢、黃渤是最有潛力、最有希望能夠繼續(xù)為觀眾帶來驚喜的喜劇創(chuàng)作者。 但可惜的是,自2019年《瘋狂的外星人》鎩羽而歸之后,鐵三角重組的消息遙遙無期。如今,達叔遠走天堂的消息更讓我們無限感慨:“我還沒死,他還沒退休,一定有機會的”終成絕響。那樣親密無間的合作,那樣天作之合的搭檔,什么時候才能重現江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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