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煙。
海棠枯萎,落花雪埋,生死可茫茫,卻難敵傾心的兩個靈魂在一切物是人非中始終相交獨立。
國家大劇院制作的話劇《風雪夜歸人》第八輪演出正在上演,著名演員張秋歌、余少群、程莉莎等實力話劇演員匯聚一堂,再現(xiàn)了吳祖光筆下的民國悲歡。
一代紅伶魏蓮生和軍閥姨太太玉春的愛情悲劇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演繹,已凝為別具一格的經(jīng)典之作。“經(jīng)典化”不是“時間”帶來的,是因故事和人物自身在剝離了時代元素之后,仍能帶給觀眾最純?nèi)坏母袆印?/p>
民國時期,出身貧寒的魏蓮生聲色傾倒眾生,京劇男旦被捧為一代名伶,德藝雙馨,受人敬重。曾為煙花女子的玉春是走私鴉片起家的法院院長蘇弘基備受寵愛的四姨太,身為囚鳥,憎恨牢籠,渴求出走。兩人因?qū)W戲相結(jié)識,對自由和尊嚴的追取使他們由憐生愛,終以海棠定情。
秘密為奸佞小人窺探,戀情被發(fā)覺曝露。“天寒白屋貧”的時代,蓮生和玉春的命運又如何自我掌控?生死茫茫,天各一方的結(jié)局是命運之手從相識的那一刻便標寫過的注腳。二十年后,當蓮生回到故地,一切又是夢中還是夢醒?
《風雪夜歸人》的故事主體是契合西方戲劇結(jié)構(gòu)理論“三一律”的,故事發(fā)生在數(shù)天之內(nèi),觀眾數(shù)個小時窺見他人一生,首尾則又加入了縱向線性結(jié)構(gòu)的安排,二十年前后的“時易世變”令人唏噓慨嘆。
這一版的《風雪夜歸人》整體上維持了素凈、清新的舞美氣質(zhì),布景處處透著雅致清逸,服裝精致清麗。一切回歸戲劇最本質(zhì)的東西,將傳統(tǒng)的戲曲元素與現(xiàn)代的舞臺技術(shù)相結(jié)合,簡明而不簡單,平和而不平淡。雖是戲劇,卻有詩的氣質(zhì)和意蘊,起承轉(zhuǎn)合自然,疏朗與明快交疊,節(jié)奏恰到好處,整肅而又讓人意猶未盡。
戲中人易忘返,劇外人難回還。故事和演員在舞臺上是互相成就的。
張秋歌老師飾演的蘇弘基沉穩(wěn)中足見老辣,蘇的道貌岸然浸透在演員每一次蹙眉、每一聲冷笑中。有張有弛有層次。
玉春和蓮生的感情戲則是這部劇最大的看點,余少群和程莉莎兩位實力演員將男女主角曲折婉轉(zhuǎn)的情感博弈演繹得頗動人。她們的情感不是空洞的浮世激情,而是靈魂依偎的溫情。余少群將蓮生面對玉春的羞澀糾結(jié)、忸怩擰巴,留戀世俗的猶豫不決、顧慮重重傳達得準確到位,玉春勸慰蓮生的字字璣珠、語帶機鋒,表達感情的熱烈勇敢、真摯深情,連同骨子里惹人喜愛的小女兒情態(tài)都在程莉莎的演繹下鮮活地立起來了。
他們羞澀低頭,你亦含笑注視;他們相對無言,你亦心思沉沉;他們暗流涌動,你亦心生悸動。這種“共情”是演員的準確傳達帶給觀眾的。微妙而生動的情感變化,最真,亦最美。如此哀婉,如此愉悅,如此獨特。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程莉莎的表演在幾位男演員疏朗的風格中注入了柔美,不僅增補了作品的清逸之氣,還使得整體的演繹增添了靈動的色彩。她的語帶調(diào)笑牽引著男女主人公情感的萌發(fā),她的主動進擊推動著整出戲劇的矛盾,她的妥協(xié)退卻定格了命運中的悲劇,時代中的遺憾。其表演精準而有驚喜,引人入勝。
什么是美?
什么是丑?
什么是真正的高貴?
什么是切實的卑賤?
什么是時代?什么是螻蟻?
“你覺著沒有,覺得你自個兒才是個頂可憐頂可憐的人?”
玉春的追問使得蓮生也開始自我拷問,去想他從未想過之事,去悟何以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看過戲的觀眾必然對結(jié)尾倒斃風雪中的蓮生同翩翩紅衣復(fù)活的蓮生的同臺一幕頗感難忘。白雪翻飛,人的命運若白雪般“飄飄何所似”;水袖波蕩,折扇輕啟,翩翩紅衣,美絕天地。你在這一幕中如入夢境,看到那雙頹圮的籬墻邊扶著枯萎海棠樹的手,回到二十年前那個并肩觀星之夜,回到“兩人倚在窗前不作聲”,回到她說“好大的世界,我們愛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回到他說“要在一塊兒過一輩子”。
誰人不是螻蟻,誰能逃脫歷史的裹挾。
在任何時代,在你我歷經(jīng)的生活的沉重與殘酷面前,憧憬和遐想總令人有希望亦有哀傷,清醒和抗爭才能更接近自由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