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最后一首歌,是穿著婚紗唱完的。她說:“我不是首次穿婚紗,不過沒有一次是屬于我自己的,這可能是我一生的遺憾。”但她又說自己是幸運的,擁有這么多愛自己的人,可以嫁給音樂,嫁給歌迷。
這是2003年11月15日,梅艷芳人生的最后一場演唱會。她以一種優(yōu)雅而傷感的方式,向所有人道別。這場演唱會的最后一首歌是《夕陽之歌》,開唱前,她說:“我老是覺得,夕陽和黃昏都十分漂亮,但十分短暫,我們應該珍惜,更加要爭取在身邊所有的事,否則瞬間便一無所有。”
就在滄桑的歌聲中,穿著白色婚紗的梅艷芳走上臺階,對著所有人說了一聲“拜拜”。很久很久以后,人們才想起,梅艷芳以往的演唱會都以一聲“晚安”結束,只有這一次,她說了“拜拜”。這場演唱會結束45天后,2003年12月30日,梅艷芳因宮頸癌病逝,年僅40歲。
1963年10月10日,梅艷芳出生于香港旺角,是家中的老幺。由于父親早逝,全家四個子女僅靠母親經營破舊的錦霞歌舞團維持生計,家境十分窘困。小小年紀的梅艷芳深受影響,四歲半便踏上舞臺,與姐姐在當時香港最大的游樂場——荔園登臺表演。在荔園的舞臺上,她唱《賣花女》,唱《賣酒仔》,唱《唐山大兄》,這些與年齡極度不符的歌曲,在她的口中唱出,怪趣又辛酸。
13歲時,梅艷芳開啟了輾轉歌廳、夜總會“賣唱”的日子,每天一唱就是十個小時,以至于喉嚨都長出了繭。她后來回憶說:“人家說我有女強人的外殼,是因為我從小已經見慣了人生的復雜環(huán)境,無形之中自己建起了不少墻。”
1982年,TVB舉辦了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參加人數(shù)超過2000人。在最終的比賽舞臺上,當19歲的梅艷芳邁著輕快的舞步,唱起徐小鳳的名曲《風的季節(jié)》時,全場都被她低沉而富有節(jié)奏的歌聲鎮(zhèn)住了。作為評委的黃霑贊嘆不已,當場說:“分明是個天才!” 就這樣,梅艷芳憑借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冠軍的頭銜,從此踏入樂壇。
雖然梅艷芳以酷似徐小鳳的低沉嗓音聞名,但她的表演風格明顯與前輩們大不相同。當時大火的徐小鳳、甄妮、張德蘭等女歌星,她們演唱時內斂、柔情。而梅艷芳,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睥睨一切的自信和張揚。這份張揚,在其他女歌星身上從未見過,它來自于梅艷芳十多年來的舞臺演出經歷,深入骨髓。
更大膽的嘗試,在梅艷芳進入歌壇后出現(xiàn)了。她的一首《壞女孩》,“尺度”大得讓人驚訝。在她之前,從來沒有女歌手展示出這種充滿野性的形象。不少人都說梅艷芳的歌教壞小朋友,但吊詭的是,人們一邊罵,一邊情不自禁跟著唱。1980年代的香港樂壇,梅艷芳獨領風騷,流行樂壇多了一種可能性。美國《時代周刊》曾將梅艷芳評價為“東方的麥當娜”。
而梅艷芳從不滿足于任何一種固定的形象。正如媒體所評價的那樣,“她唱過《壞女孩》的叛逆,也唱過《似是故人來》的典雅;唱過《烈焰紅唇》的性感,也唱過《夢里共醉》的傳統(tǒng)。她的風格是中國與西洋的結合,仿佛香港這座城市的時代文化縮影”。
在電影熒幕上,百變的梅艷芳也堪稱芳華絕代。1988年,她與張國榮合作《胭脂扣》,出演如花這個角色,榮獲金像獎、金馬獎等四個最佳女主角。電影中,如花“有很多種樣子,濃妝、淡妝、男妝、沒化妝……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而現(xiàn)實中,梅艷芳也像如花一樣,擁有千百種姿態(tài),每一種都讓人著迷。
梅艷芳一生珍惜朋友、交友廣闊,她在娛樂圈里是公認的豪爽與仗義。她說過一句話:“假如問我,到了百年歸老那天,有什么可以帶進棺材,我可以肯定的只有一樣東西,就是真情。”正因為這種真誠、博愛、俠義的性格使她成為演藝界尊崇的“大姐大”。曾志偉曾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想找人借錢又不想還的話,那就找梅艷芳好了。”2002年,梅艷芳在慶祝入行二十年的紀念節(jié)目上對大家說,我在娛樂圈闖蕩二十年,四個字概括——“友情歲月!”
除了關心身邊的人,梅艷芳還盡己所能,去關注更遠的地方,更廣泛的人群。1993年,她與成龍、許冠文等人發(fā)起成立了香港演藝人協(xié)會。這個協(xié)會后來發(fā)展成為一個影響巨大的慈善團體,在種種天災人禍上,把兩岸三地的藝人團結起來一同籌款。多年間,她有空便奔走各地進行慈善演出,為孤兒院、養(yǎng)老院募集善款。
2003年“非典”時期,身患癌癥的梅艷芳對外界隱瞞病情,傾力聯(lián)絡各界人士,組織演藝界明星全力發(fā)起“茁壯行動”和“1:99慈善音樂會 ”,最終籌得2300萬元善款,幫助那些因為非典在生活或教育經費上出現(xiàn)問題的病人家庭。
但那一年,梅艷芳自己卻走到了生命的終點。2003年12月30日,當所有人都以為黑色2003馬上要過去,即將掀開新一頁的時候,卻猝不及防地收到了一個悲哀的消息:梅艷芳病逝了。大家都說,香港的女兒,永遠地離開了。
四十年人生,從草根到成名,艱苦打拼,銳意進取,最后不忘回饋社會。梅艷芳的一生,就是一個香港騰飛的故事。
她生前曾在一場演唱會中說:“如果有一日我離開了舞臺,有多少人會記得梅艷芳這個人?我只希望大家在某一晚抬頭望向天空,看見其中一顆星星時,會想起曾經有個很熟悉的名字,一個曾經為你們帶來一點歡樂的人,她的名字叫梅艷芳。”
而如今,多少年過去了,依然有很多人在問:香港還會不會再出現(xiàn)一個梅艷芳?
一個理性而悲傷的答案是:夕陽之歌成絕唱,世間再無梅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