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心目中,老師是什么形象?
莊嚴肅穆?
不怒而威?
戴建業(yè)告訴你,為人師表也可以很幽默。
他極愛講段子。
李白很狂。
杜甫假憂郁。
曹操不是獨愛人妻,而是博愛美女。
任何圣賢到他嘴邊,都將變成普通人。豐功偉績背后,藏著的七情六欲,無所遁形。
戴建業(yè)貪玩。
玩到興時,連自己也不放過。
粉絲拿他的視頻做鬼畜,他便做一期節(jié)目,跟跟粉絲一起看自己的鬼畜。
彈幕笑得歡。
他便笑得更狂。
而他段子的常駐主角,是他的妻子,江小平。
有一次。
他講男子氣概。
前一秒,還在要求男同學“要有點流氓氣質。”
下一秒,就喂起狗糧:“比方說,我沒有匪氣,我回家去就給我老婆洗碗。”
臺下噓聲四起。
哀怨他,又在秀恩愛。
2020年6月。
戴建業(yè)發(fā)布了,一個特別的視頻。
視頻里,他解析了蘇軾的《江城子》,但全程強忍淚水。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讀到這句,他再也說不下去。
對著鏡頭,哽咽含淚:“我每次讀這個詞,我都那么容易掉眼淚,講不下去……”
隨后,草草結束視頻。
后來。
大家才知道——
原來,戴建業(yè)的妻子,江小平因病去世了。
02
遇見江小平之前,戴建業(yè)是孤獨的。
他來自農(nóng)村,父親望子成龍,卻將家暴當成教育手段。
不學,就打。
直到,他被打服。
戴建業(yè)說:“直到父親離世,我與他仍未和解。”
家庭暴力,使他自卑。
他沒朋友。
融不進校園的任何圈子。
學習。
也是被強迫。
為的是討好父親,不用再被責罵挨打。
直到大學,他仍是班上最常逃課的學生。只要碰到不喜歡的科目,他就躲進圖書館。
慘的是——
中文系并不是他的志向。
一次虛榮,讓他判斷錯誤。母親以死威脅,逼他將錯就錯。
進退兩難。
他一度患上“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
你很難想象,如今在臺上眉飛色舞的“網(wǎng)紅教授”,當年竟是被邊緣化的問題少年。
畢業(yè)后,戴建業(yè)被分配到華中師范大學。
以為是新開始。
結果,卻因麻城口音吃了癟。
學生聽不懂他講課,批評接踵而來。
如今,紅遍全網(wǎng)的口頭禪“你們聽懂了沒”,藏著他那些年來,最羞于示人的卑微。
但峰回路轉的是——
他困擾的口音問題,竟送來了一世摯愛。
03
很長一段時間里,戴建業(yè)的課堂上都會出現(xiàn)一個女生。
長相溫婉。
笑容甜美。
每次都被他的口音逗樂。
后來,他才知道——
那是同學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
女生叫江小平。
城里姑娘。
家境優(yōu)渥的干部子弟。
每個硬件條件,都在無聲訴說著,這對年輕男女的門不當,戶不對。
但,江小平愛他。
不顧家里反對,她決意嫁給他。
戴建業(yè)心有疑慮。
江小平勇往前進:“一個能給學生帶來快樂的人,一定能給我?guī)砜鞓罚腋懔恕!?/p>
這場豪賭,起初并未換來珍惜。
后來,戴建業(yè)也說:“我最對不起的人,是我太太。”
一個人的婚姻初印象,多數(shù)源于原生家庭的模式。
而戴建業(yè)的父母,關系傳統(tǒng)且糟糕的。
丈夫貴為天。
妻子賤如泥。
在他印象中,妻子就是丈夫的私人管家。端茶遞水,打理家務,都是理所當然。
但江小平的家庭,卻是相反的。
父母是自由戀愛。
關系平等。
父親比母親更顧家,因為關愛、疼惜,舍不得妻子受累。
戴建業(yè)理解不了這種關系。
他暗暗覺得,岳父丟了男人的臉。
甚至,曾對自己的婚姻產(chǎn)生過懷疑,認為江小平不夠資格當他的妻子。
戴建業(yè)的自傳隨筆《我的個天》中,提到他對文學是“將錯就錯”。
但他沒說的是——
對江小平,他也是先婚后愛。
結婚前7年。
他與江小平吵得天崩地裂。他想改造她,讓她變成他認知里“正常”的妻子。
幸好,江小平非尋常女子。
她拎得清。
愛一個人,要為他付出。
但愛情不意味著,無底線犧牲。
博弈之間,他們漸漸找到彼此舒適的位置。
而江小平——
也徹底改變了戴建業(yè)。
他成了稱職的老婆奴, 總把“愛老婆”掛在嘴邊,還主動做起家務。
有一次。
他在課堂上,控訴江小平。
說家里大事歸他管,小事由她掌握。
后來,他可憐兮兮抱怨:“結婚30多年,我家從沒發(fā)生過一件大事。”
臺下哄堂大笑。
他也把皺紋,笑開了花。
2020年。
戴建業(yè)接受《環(huán)球人物》采訪。
談到與江小平斗智斗勇的7年,他感慨:“一個女人都嫁給我了,我跟她還吵個啥呢?”
戴建業(yè)自嘲年少無知。
以為婚姻,像錢鐘書所言,是囚禁人性的圍城。
但走過漫長歲月,才發(fā)現(xiàn)——
錢鐘書擁有令人嫉妒的愛人,楊絳。他一生都在婚姻里,偷著樂。
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最好的愛人就在眼前。
這些年來,是江小平接納了,他的一切棱角。
用綿長的陪伴,照亮了迷途的他。
而當他越來越享受婚姻時,事業(yè)也終于迎來了高光時刻。
04
2018年,戴建業(yè)的同事,忽然興奮地告訴他:“你火了!”
這么回事?
原來,有人把他十幾年前的線上課片段,傳上網(wǎng)上。
隨即,成了爆款——
2000萬播放量。
上百萬點贊。
無數(shù)人驚嘆,生澀難懂的古詩詞,經(jīng)戴建業(yè)的解析,全都變得妙趣橫生。
在那之后,戴建業(yè)就成了“網(wǎng)紅教授”。
他的課堂,座無虛席。
在朋友的推波助瀾下,他甚至開了短視頻賬號。
斑白銀發(fā)。
燦爛笑容。
利落穿著。
他只用了一句話,就定格住年輕人的心:“大家不要叫我老爺爺,我也想變年輕。”
誰也沒見過這樣的老師!
與學生零距離,甚至主動表示,要過年輕人的生活。
他越來越火。
短短5年,已經(jīng)坐擁千萬粉絲。
名氣帶來紅利。
順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這波浪潮,各界也拋來了合作的橄欖枝。
起初,戴建業(yè)很有戒心。
他害怕爆紅帶來的憂患,讓眾人忘記他的本心,是傳播中華傳統(tǒng)文學。
但后來——
他頻繁曝光人前,甚至賣起課。
質疑聲隨之四起。
很多人嘲諷,文人在資本面前,也不過如此。
2021年。
一篇叫《華師大教授戴建業(yè):我老婆一盒藥五萬一,你跟我談文人風骨?》的文章,傳遍全網(wǎng)。
大家終于知道——
戴建業(yè)瘋狂賣課的原因,是為了江小平。
05
其實,早在6年前。
江小平就被確診末期肺癌。
此后,戴建業(yè)想盡一切辦法,與死神進行了一場又一場搶人決斗。
抗癌藥很貴。
一盒只有30粒,沒降價前,一盒要價51000元。
也就是說——
一粒藥就要1700元。
而要與江小平的病情對抗,每個月就要用一盒藥。
有一次。
江小平拿藥吃,不小心把藥撒了一地。
她一邊撿。
一邊崩潰大哭。
戴建業(yè)心痛不已,他不愿江小平既要與病魔對抗,還要擔心經(jīng)濟問題。
于是——
趁著爆紅的熱浪,他四處演講、開課。
爭議紛涌而至。
但他無暇顧及。
一個男人,連家都保衛(wèi)不了,拿什么談國家情懷?
他要做江小平的天。
也要做她的底。
每天夜里,他都倚在床前,與她聊過去的情事,現(xiàn)在的生活,未來的暢想。
見她漸漸睡去,他便輕手輕腳離去。
離去前。
他總要摸她的頭,呢喃道:“寶貝,我愛你。”
人到老年。
他才發(fā)現(xiàn),過去愛得太吝嗇。
2020年。
疫情爆發(fā)。
戴建業(yè)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有起色的江小平,再次發(fā)病入了院。不巧的是,醫(yī)院就在重點防控區(qū)域附近。
身邊人都勸戴建業(yè)回家。
但他不愿。
他隱約感到,這次一別可能是永別。
江小平去世前一個月,已經(jīng)臥床不起。
躺久了,她的臀部開始長褥瘡。
戴建業(yè)與兒子、護工三人合力,每半個小時就要抬起江小平15分鐘。
他每次都用盡全力。
直到,手因為發(fā)麻顫抖起來。
后來,江小平連大便都無法自如。
只能靠他人掏糞。
戴建業(yè)毫無怨言,只是默默做著。
江小平又羞又惱。
一生體面的她,在那段時間里,說光了腦海中的臟話。
戴建業(yè)總是嬉嬉笑笑,從不當真。
聽她罵。
被罵完,繼續(xù)喊她“寶貝”。
春節(jié)前后。
戴建業(yè)發(fā)微博,看似豁然說:“盡人事,聽天命。”
他的心慌,無人知曉。
直到江小平離世一年多后,他才透露:“我很怕她死的。”
他多想留住愛人。
哪怕一天,也能讓他倍感安慰。
但江小平還是走了。
在闔家團圓的元宵節(jié),留戴建業(yè)獨自面對殘生。
江小平火化后。
戴建業(yè)堅持把她骨灰,帶回了家。
他說:“小平最后一次去醫(yī)院后,就再沒能回家了。”
他怕她迷了路。
找不到,歸家的方向。
06
江小平走后,戴建業(yè)看似很淡定。
生活依舊。
平靜如水。
他不敢告訴別人——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活在夢境中。
夢里,
有江小平。
有他們曾經(jīng)的美好點滴。
后來,他每天到江小平墳前報到。
癱坐著自言自語。
“小平,我來了。”
“小平,今天我做了一件傻事。”
“小平,你知道嗎?我真的太想你了……”
他像個孩子般哭泣,嘴里嘟嘟囔囔。直到,淚水哽住了他的喉嚨。
2021年8月7日。
戴建業(yè)在B站,講解納蘭性德的《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當時只道是尋常……”
讀到這句時,他忽然讀出了哭腔。
頓了一會,他感慨:“我原來,不知道這一句寫得好。”
他本想講納蘭性德對妻子的思念,結果,說著說著——
又將江小平掛上了嘴邊。
她銀鈴般的笑聲。
她跟他玩的淘氣游戲。
她焦急擔心的嘮叨。
她活著的時候,他不覺特別。
那是最尋常的日子。
他從未想過,自己終有一天會失去這一切。
原來——
幸福是有期限的。
后來,戴建業(yè)總講起這么一件事。
江小平臨走前。
護士長曾悄悄跟他下通知。
她語重心長:“戴教授,你有什么話想跟她說,一定要說,不說你會后悔的。”
于是,他每天守在她床邊。
喚她“寶貝。”
和她說了無數(shù)遍:“我愛你。”
但江小平走后,他仍覺得痛苦無比。
因為,30多年的婚姻里,他有太多忘了說的話。
這個心結,日夜纏繞著他:“我一直想,想得特別痛苦,這話我當時為什么不跟她說呢?”
他還想說。
可,她已不在了。
這期視頻結束時。
戴建業(yè)對著鏡頭,擠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謝謝大家,再見。”
而后。
他繞到攝像機后,關閉了鏡頭。
此時一條彈幕飄過:“以前一定是戴師母幫他的吧。”
人生最痛,莫過于相守一生,無法白頭。
正如戴建業(yè)所言:“我現(xiàn)在才知道,與小平相處的每一個細節(jié),何其美好。”
那是他一生的溫柔,也是他余生的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