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城外,而且還有一個小時的空閑時間,那你或許可以在導航里輸入「埃文斯市公墓」。
最后,你會走上一條僻靜的鄉(xiāng)間小路,通往一個坐落在樹林里的小墓地。1968年,喬治·A·羅梅羅在這里拍攝了他的類型電影《活死人之夜》的開場。
《活死人之夜》
50多年前的那個安靜的周日,芭芭拉(朱迪絲·奧迪婭飾)和她刻薄無禮的哥哥約翰尼(拉塞爾·斯特林格飾)來到父親的墓前獻上花圈,從那時起,這個地方就沒有什么變化。
就在這個偏僻的墓地里,約翰尼和芭芭拉遇到了電影中最具標志性的喪尸,由比爾·欣茲曼飾演。羅梅羅的這部關(guān)于美國嚴峻的現(xiàn)在和不可能的未來的長達50年的噩夢史詩開始了。
在羅梅羅之前,有很多關(guān)于喪尸的電影,最著名的可能是1932年維克托·哈普林執(zhí)導、貝拉·盧戈西主演的《白魔鬼》。
《白魔鬼》
這些喪尸源自與海地伏都教有關(guān)的主題,由「喪尸大師」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羅梅羅的活死人。除了對肉體的欲望之外,沒有什么能控制羅梅羅片中的生物,它們似乎不是在一種催眠的咒語下移動,迫使它們按照另一個人的意愿行事,而是憑一種獨特的動物本能行事。
像我們在許多50年代的怪獸片中看到的那樣,一些人為了生存而與奇怪的生物戰(zhàn)斗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正是羅梅羅創(chuàng)作手法的嚴肅性——現(xiàn)實主義、智慧、暴力和社會評論——使《活死人之夜》與眾不同。
《活死人之夜》
羅梅羅1940年出生在布朗克斯,母親是立陶宛人,父親是西班牙裔古巴人。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看恐怖漫畫,經(jīng)常乘地鐵去曼哈頓,從錄像廳租16毫米膠卷和放映機回家看電影(鮑威爾和普雷斯伯格的《曲終夢回》是他的最愛)。
在匹茲堡卡內(nèi)基理工學院(現(xiàn)在的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學習后,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帶薪導演工作:為《羅杰斯先生的鄰居》拍攝紀錄片片段。在11分鐘的短片《羅杰斯先生切除扁桃體》中,可愛的弗雷德·羅杰斯接受了一個小手術(shù)——這是羅梅羅罕見的身體創(chuàng)傷不會引發(fā)恐怖的影片。
喬治·A·羅梅羅 喬治·A·羅梅羅
1967年,羅梅羅、編劇約翰·A·羅素和其他八個朋友成立了Image Ten Productions公司,籌集了11.4萬美元。《活死人之夜》的劇本是由羅梅羅和羅素共同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自理查德·麥瑟森的小說《我是傳奇》,講述了一場流行病中唯一的幸存者的故事,這場流行病奪去了大部分人的生命,其余的人都變成了吸血鬼,但他們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活死人神話。
羅梅羅他們拿著10萬多美元,在匹茲堡南部的樹林里拍攝了這部雄心勃勃的電影,當時的名字叫《食肉者之夜》。羅梅羅既是攝影師又是導演,電影一開始只有有限的道具和特效。
《活死人之夜》
由于這部電影的預算很少,血是用巧克力糖漿做的,服裝用的二手的。甚至這部電影的配樂也是二手的,之前曾是1959年B級科幻電影《外層空間少年》的配樂。
盡管存在這些局限性,但羅梅羅和他的小團隊所創(chuàng)造出的暴力和悲觀卻讓毫無戒心的觀眾措手不及。正如羅杰·伊伯特對年輕觀眾的評價:「他們習慣了去看電影,當然,他們以前也看過一些恐怖電影,當然,但這是另一回事。」這部電影在影評人中引起了轟動,《綜藝》稱它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施虐狂狂歡」。
然而,《活死人之夜》相對于其微薄的預算,卻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并最終獲得了應有的好評。正如雷克斯·里德所寫的那樣,「對于任何對恐怖電影真正感興趣的人來說,不去看它是不可想象的。」
《活死人之夜》幾乎一開始就進入了無情的恐怖,永遠不會停止。當約翰尼在公墓被欣茲曼扮演的步履蹣跚的喪尸殺死后,芭芭拉逃到了一個(看似)廢棄的農(nóng)舍,在那里她遇到了另一個幸存者本(杜安·瓊斯飾)。
芭芭拉越發(fā)震驚,本用木板封住屋子,笨拙的喪尸試圖進入屋內(nèi),令人難以置信的電視新聞報道證實「死者從墳墓中復活,尋找人類。」在房子被保護起來之后,因為瓊斯篤信自然主義,影片變成了一部室內(nèi)劇,不時穿插著恐怖的暴力鏡頭。
影片進行到一半時,一家人(包括一個被怪物咬傷的小女孩)和一對夫婦從農(nóng)舍下的地下室藏身之處冒了出來,在聰明的黑人本和一家之主哈利·庫珀(卡爾·哈德曼飾)之間展開了一場權(quán)力斗爭。
哈利·庫珀是一個愚蠢的白人,自以為無所不知。隨著活死人包圍著這個地方,他們的人數(shù)緩慢而穩(wěn)定地增長,緊張局勢加劇,里面的人以暴力的方式自相殘殺。
最后,喪尸沖破了臨時設置的防護障礙,涌進屋里,擠滿了房子。僅僅是出于對肉體的一種簡單的永不屈服的渴望,喪尸對人類有著壓倒性優(yōu)勢,芭芭拉在被這些「東西」吞噬之前,最后一次看到了約翰尼。
這種黑暗、噩夢般的高潮,將我們對無力和不可避免的失敗的最深恐懼,戲劇化地呈現(xiàn)在銀幕上,是羅梅羅對恐怖片最持久的貢獻之一。
《活死人之夜》并沒有在這里結(jié)束,而是迎來最后的高潮。
天剛亮,一個好戰(zhàn)的民兵朝屋子走來。他們像消滅討厭的害蟲一樣消滅喪尸,令人想起美國軍隊對越南戰(zhàn)爭期間的暴力和暴行幾乎冷漠的態(tài)度。本逃到地下室,并在前一天晚上的襲擊中幸存下來,他從房子里出來,立即被擊斃。
在演職人員名單出現(xiàn)時,他的尸體和其他生物一起被隨意地扔在篝火上,他毫無生氣的身體被顯示為報紙上粗糙的黑白圖像。
在恐怖電影中,這是一個明顯的凄涼和開創(chuàng)性的時刻,它對種族和社會不平等的評論為羅梅羅的作品奠定了基調(diào),包括導演的大規(guī)模續(xù)集。
在70年代,羅梅羅拍攝了《馬丁》(1977),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現(xiàn)實主義吸血鬼電影,故事的主角是一個性壓抑的局外人;
《馬丁》
他還拍了《女巫的季節(jié)》(1973),一部關(guān)于郊區(qū)弊病和巫術(shù)的女權(quán)主義電影;
《女巫的季節(jié)》
以及1973年的《殺出狂人鎮(zhèn)》也出自其手,這部電影講述了暴力的瘋狂、實驗性的化學戰(zhàn)以及戒嚴令帶來的恐怖。
《殺出狂人鎮(zhèn)》
每一部都是對美國生活和文化的獨特、獨立的電影宣言,用恐怖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正是在1978年的續(xù)集《活死人黎明》中,羅梅羅做出了他迄今為止最關(guān)鍵、實現(xiàn)得最徹底的聲明。
《活死人黎明》
當《活死人黎明》開始時,社會處于崩潰的邊緣。盡管當局盡了最大努力,但喪尸的數(shù)量仍在增加。我們看著電視新聞演播室陷入混亂,公共服務和話語崩潰。一支特警隊不分青紅皂白地槍殺了一間公寓里的居民。
唯一的解決辦法似乎是逃跑。
弗朗辛(蓋倫·羅斯飾)是一名電視高管;斯蒂芬(大衛(wèi)·埃姆格飾),是她的交通記者男友;兩名特警隊成員彼得(肯·佛瑞飾)和羅杰(斯科特·H·雷寧格飾)決定坐上警察局的直升機潛逃。他們在黑夜中飛行,來到一個購物中心,并決定占據(jù)這里。他們逐步殺死并移走聚集在那里的喪尸,并守在里面。
《活死人黎明》
一旦他們藏好了要塞的入口,他們就會利用購物中心的許多便利設施:玩裝扮游戲,準備精致的食物,偷銀行,當然還有購物。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開始無聊了,似乎無窮無盡的烏托邦的消費主義也無法帶來快樂。
一群騎摩托車的人(由電影中的特效師湯姆·薩維尼帶領(lǐng))入侵了商場,喪尸緊隨其后,一切都變得一團糟。當喪尸橫沖直撞并進入大樓時,彼得和弗朗辛乘坐直升機逃走了,但他們的目的地一直沒有透露。
《活死人黎明》
《活死人黎明》中的喪尸沒有身份。他們行動緩慢,他們的身體因暴力和死亡而破碎和扭曲。他們只想要一樣東西:人肉。最可怕的是,他們堅持不懈。羅梅羅的喪尸是一個沒有解決辦法的問題,或者至少是一個我們沒有能力處理的問題。即使我們的資源增加了(氣派的商場取代了農(nóng)舍),我們還是失敗了。
在《活死人黎明》中,羅梅羅鏡頭中的生物開始以一種尤為生動的方式與我們相似。他們似乎記得他們前世的一些事情:尤其是購物。影片的場景設置在一個購物中心,是導演諷刺的致命一擊,通過在一個消費主義的仙境中制造出地獄般的景象,這部電影邀請我們捫心自問,我們是否也只是被盲目驅(qū)使消費的「東西」。
《活死人黎明》
在美學層面上,這部電影代表著在血腥領(lǐng)域的一個巨大飛躍。喪尸的尸體成為了漫畫中的瘋狂的暴力的場所。它是最出色的噴濺電影,頭部爆炸,腸子散落,大塊的肉從胳膊和腿上扯下來,無與倫比的血液噴濺,射出,傾瀉。
這部電影的大基諾(譯者注:原是巴黎一劇院名,該劇院以演出情節(jié)刺激戲劇出名,現(xiàn)常用來喻此類戲劇作品)元素幫助它在上映時獲得了X級評級,即使是現(xiàn)在,它看似無限的血腥場面也很了不起。
該系列的下一部作品《活死人之日》(1985)代表了該系列最黑暗的一章。在電影的開場鏡頭中,我們看到了一個被喪尸完全占領(lǐng)的城市。我們見到的第一批幸存者,莎拉(洛莉·卡迪勒飾)、比爾(賈拉斯·康羅伊飾)和約翰(特瑞·亞歷山大飾),住在一個軍事碉堡的地下。
《活死人之日》
在那里,由洛根(理查德·雷伯蒂飾)領(lǐng)導的一群科學家,在這些食肉動物身上做實驗,希望找到打敗它們的方法。洛根的綽號不那么親切,叫「弗蘭肯斯坦」。
一群野蠻的士兵負責爭奪被關(guān)在鄰近洞穴的喪尸試驗對象。然而,實驗并沒有產(chǎn)生預期的結(jié)果,士兵和科學家之間不安的和平開始瓦解。當士兵們發(fā)現(xiàn)洛根的實驗包括教其中一個喪尸巴布(舍曼·霍華德飾)刮胡子、聽音樂、說話,以及怪異地模仿(或者是其他更多的)各種人類行為時,一切爆發(fā)為全面的暴力。
《活死人之日》
士兵們轉(zhuǎn)而攻擊科學家,最終,一直在門外等待的喪尸進入了掩體。當這些怪物殺死并吞噬士兵時,薩拉、比爾和約翰乘坐直升機逃走了。然而,與《活死人黎明》不同的是,《活死人之日》在陸地上結(jié)束,最后幸存者留在了一個熱帶島嶼的海岸上,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仍然不清楚。
《活死人之日》的特效讓人反胃,這要歸功于湯姆·薩維尼,現(xiàn)在他的助手是格里高利·尼克特洛和霍華德·伯杰(他們因拍攝電視劇《行尸走肉》而出名),但他們的可怕過度并不是這部電影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活死人黎明》中殘留的些許禮貌已經(jīng)被徹底撕毀了。
在地堡里,科學家和士兵們上演著煙火般的表演,互相尖叫,精心設計的辱罵,其中最令人難忘的可能是:「現(xiàn)在是我在經(jīng)營這個猴子農(nóng)場,弗蘭肯斯坦!」從這個意義上說,《活死人之日》最刺耳的暴力是言語。在《活死人之日》中,羅梅羅對美國無限權(quán)力的批判達到了最致命的程度。
《活死人之日》
即使是美國軍隊,這個傳統(tǒng)上保證美國在世界秩序中的主導地位和例外主義的力量,在面對不可阻擋的威脅時也變得無能為力。正是在這部影片中,羅梅羅消除了我們最后的天真(和有罪)的救贖希望。
在羅梅羅的三部獨立投資的杰作之后,世界似乎在2000年代趕上了他,《驚變28天》(2002)、《生化危機》電子游戲和系列電影,以及《僵尸肖恩》(2004)將喪尸重新帶入主流。
這導致羅梅羅在2005年首次進入新千年的喪尸系列。由環(huán)球出品和發(fā)行的《活死人之地》設想的是在一個新的封建國家中,超級富豪主導了世界和喪尸。
《活死人之地》
在影片中,有組織的突襲小隊在被喪尸占領(lǐng)的荒地上執(zhí)行夜間任務,為住在豪華大樓里的特權(quán)精英(以丹尼斯·霍珀為代表)帶回物資,而底層社會的人則住在大樓的底層。
當《活死人之地》開始時,這些生物,就像《活死人之日》的巴布一樣,繼續(xù)變得越來越像我們——演奏樂器,管理當?shù)氐募佑驼荆苍S最麻煩的是,他們也會使用槍。
在該系列的這一章中,曾經(jīng)簡單的「我們vs他們」范式轉(zhuǎn)變?yōu)橐粋€反烏托邦的階級斗爭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喪尸比電影中富有的領(lǐng)主更令人同情。
《活死人之地》
最后,富人背叛了窮人,而表現(xiàn)出同情心的是喪尸。影片以喪尸和地面上的幸存者之間的無言休戰(zhàn)結(jié)束。《活死人之地》是從《活死人之夜》開始的時間軸上的最后一部電影,它為最初的史詩敘事提供了一個令人滿意、發(fā)人深省的結(jié)局。
通過2007年的《死亡日記》(當時流行的「舊片重制」風格)和《死人島》(2009),羅梅羅呈現(xiàn)了喪尸流行之初的兩個關(guān)于喪尸世界的小故事。
《死亡日記》一開始是對低成本恐怖電影制作的一種本能的可愛致敬,一群電影專業(yè)的學生,包括黛布拉(米歇爾·摩根飾)和她的男友杰森(祖舒華·克洛斯飾),隨著喪尸危機的展開,捕捉到了「真實」的鏡頭。
《死亡日記》
為了安全,他們決定逃到黛布拉的家,并在途中遭遇了各種恐怖的喪尸。與此同時,杰森一直在用他的攝影機記錄這場大屠殺,影片的巧妙在于,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在他死后從這些鏡頭中構(gòu)建出來的。這是對喪尸系列的全新改編,雖然不完全成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羅梅羅在這個系列的最后階段的形式上的靈活,以及他對媒體錯誤信息的先見之明的批評。《死人島》回歸了傳統(tǒng)的敘事模式,無賴的國民警衛(wèi)隊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卷入了馬爾登家族和奧弗林家族的世仇之中。
《死人島》
該片向我們展示了兩種不同的與死者共存的方法。馬爾登家族讓他們的喪尸活下來,等待找到治愈方法,而奧弗林家族則希望喪尸被消滅。這些黨派路線似乎模仿了我們在美國政治生活中發(fā)現(xiàn)的敵意和黨派僵化,影片的結(jié)尾是兩個家庭的族長拿著槍互相接近,準備繼續(xù)他們在生活中保持的怨恨。
羅梅羅這部史詩系列的最后幾部影片讓他的作品最接近AMC電視臺的廣受歡迎的美劇《行尸走肉》的情節(jié)特點,這一切都歸功于他的遠見。
《行尸走肉》第一季 《行尸走肉》第一季
事實上,羅梅羅對大眾電影的影響是難以量化的。他的喪尸電影創(chuàng)造了一種神話,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都贊賞地采用了這種神話。羅梅羅的電影令人恐懼,但它們也受到人們的喜愛,也許并不完全是因為它們嚇著我們。
它們告訴我們,即使在可怕的災難面前,人們也可以團結(jié)在一起,只要他們愿意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拋開唯利是圖的私利(這往往是他的角色的敗筆)。
在影片向我們展示的世界中,我們復雜的現(xiàn)代生活被簡化為純粹的生存,這讓我們感到一種有違直覺的安慰。
雖然羅梅羅的電影以其尖銳的社會評論而聞名,但它們也提供了巨大的逃避現(xiàn)實的吸引力。正如丹尼斯·霍珀在《活死人之地》中所描述的那樣:「在一個死人復活的世界里,『麻煩』這個詞失去了很多意義。」